反映金融危机下的工厂生态的小说还是少见的。让我们与文员小辣椒一起感受危机之下如履薄冰、战战兢兢、度日如年的生活，跟着她一起紧张、一起害怕，一起分不清是惊还是喜……

  人事文员小辣椒感到有些惶惶不可终日，她现在快三个月没出去招人了。

  也难怪，金融危机嘛，公司的“过冬”措施一件接着一件。先是所有未执行的预算全部停止执行，后是将两个分公司合二为一。至于因订单量减少，夜班生产线合并到白班，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。但每天8小时，几乎全部都不用加班，无忧无虑的小拉妹们倒还好，逛街，上夜市吃小吃，还是没有一点紧迫感；倒是混惯了日子的间接部门人员，一个个闲得发慌，萎靡颓废，让头脑清醒的人不禁断言：下一步肯定是要裁员了!

  整个工业区到处都差不多，没有了往日机器轰鸣，人声鼎沸的热闹劲儿。一向精明的小辣椒，生怕自己触了首批被裁的霉头。小辣椒叫周小琳，平日里的工作主要就是招聘一般作业员和办理他们的入职离职手续。现在这样子，正是闲得发慌闷得发火的时候。可是发火不能对同事，只有男朋友这个天生的受气包可供她发泄；闲也不能以无所事事来表现，老大发现了，也是要挨批的。

  百无聊赖之际，突然报上一个消息触动了她的灵感：有女白骨精(白领，骨干，精英)突击结婚，先怀上孕，以避免被公司裁员的命运。孕期被裁，那可是违法的勾当，深谙劳动法规的小辣椒，一下班回到租房就和男朋友商量，是不是也可仿效这一招。无奈男朋友未婚享受已婚待遇，早已不思进取，并没有做出结婚的准备；而真要结婚，其他的不说，光手续跨省两边跑下来，没有个十天半月的，根本就办不下来。两人一合计，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  但小辣椒毕竟是小辣椒。看到因不加班，一天比一天多的作业员辞工，她灵机一动，专门做了一个报表，追踪统计最新离职状况，每日更新，天天往副总那里跑。以前，员工自然流失率控制在6.5%，偶尔一个季度平均下来超过了控制线，还要绞尽脑汁回复理由及改善措施。理由倒是好编，什么进修啊，小孩上学回去陪读照顾啊，直接点的更说工资太低，委婉些说是寻找更好的发展空间，应有尽有；但改善措施就难了，这是所有做人事的一个心病：人要走，公司的配套政策留不住人，人事部能拦得住吗？但没办法，人事部，不是人。新人要你招，走了要你补，至于为什么走了，也要编个天花乱坠的理由，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，老总也知。

  看到离职人员一天天往上长的数字，和一天天小脸通红的拘谨地站在一旁垂手而立的小辣椒，副总突然动了父爱之情，和蔼地说：“小琳啊，报表做得不错!你看，流失率都这么高了，原因大家都清楚，以后不必写什么流失原因和改善措施了……”小辣椒一听，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轻松，是啊，这么高的流失率，肯定不会裁员了，自己也安全了!

  果然，有一天副总对小辣椒说：“你写个公告，告诉公司所有同仁，无论订单状况如何，本公司决不主动裁员，但人员只出不进，确需补人的，全部内部调动解决。希望各位同仁与公司共度时艰……”小辣椒心领神会，这样一来，公司不必额外支付一个月的离职经济补偿金，也给当地居委会和劳动站立了个牌坊：我们是永续经营的公司，不屑做那些趁景气不好浑水摸鱼的勾当。

  小辣椒本人也福从天降，被副总借调过去帮忙整理文件，其实就是秘书了。但因特殊时刻，她也就没有名分，就是没有出升职公告，薪资也没有明确交代，估计是平调吧。但座位却是在副总办公室内，OA屏风隔离的会客区一侧了。小辣椒受宠若惊，一个劲地在心里发誓，一定要好好工作，不负副总厚爱。

  可是随着出货量一天天的减少，深港台的视讯会议的频率越来越高。小辣椒知道，几乎所有重大决策都是通过视讯会议做出的。看到副总的眉头一天天与出货量成反比的越来越皱，她猜测不久一定有新的公告要出来了。她不由得更小心地伺候着，所有送审文件，从内容到格式，从遣词造句到标点符号，都反复斟酌，生怕一不小心被副总揪住小辫子，让她吃不了兜着走。

  不久，又有新谣言传出来了：这样下去，不裁员，肯定降薪!

  这可是仅次于裁员的晴天霹雳啊!那么，降薪的时间，幅度或比例，人员等等，会怎么定呢？副总实际上是深圳公司的第一把手，小辣椒知道，盯紧副总，跟稳副总，应该是不用着急的。可是，男朋友那边总有些醋意，天天跟着副总营造的办公“二人世界”，让他不时旁敲侧击说些阴阳怪气的话，有时点得小辣椒差点燃起来，但过后一想，也真有些道理。其他同事又紧逼着她这个消息灵通人士打听些什么，更让她心烦意乱，片刻不得安宁。有时走在路上都有些臆想症状了，每当别人大声跟她打个招呼，都会让她中枪似的突然从发呆中回过神来……

  终于有一天，副总叫她把所有间接部门人员的名单，包括文员的名单做个表给他。她一面在心中想，完了，完了，果然开始了！一面迅速地制了表送过去。是不是从我们这些所谓不直接创造利润的人员先开刀呢？一定是!否则，副总应该是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要啊，莫非……小辣椒不敢想下去，工作只有更兢兢业业，一丝不苟了。

  离预定的春节放假时间还有一个礼拜，副总对小辣椒说：“小琳啊，我要去香港一天，我的桌面也要整理好啊，否则被8S查到，你也要扣钱哦!”

  8S是公司一个人人谈虎色变的话题，从以前日本人贩卖的5S(整理，整顿，清扫，清洁，素养)开始，到后来加一个安全(safety)变成6S，一直到后来又与时俱进，加了一个节约(saving)和学习(study)，变成了现在的8S。理由总是冠冕堂皇的，学习型组织，节约型社会等等，一定要全员参与。本来原先第8个S是速度(speed),执行一段时间后有一个IE工程师异想天开，为追求速度，更改了原先非常成熟的一个机种的工艺流程，结果速度是上去了，可是少了一个测试站，出现功能问题被客户退货回来了。一时之间，8S成了全公司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，后来还是副总力挽狂澜，把速度(speed)改成学习(study)继续执行。但查核小组六亲不认，个人范围内有违背的，不论职级如何，一律照开罚单，无怪乎连副总也怕了，交代小辣椒要整理好桌面。

  但当她看到桌面上孤零零散放着的那张名单时，不禁呆住了!这正是她做的那张全体间接人员名单的表格。她飞快地瞅了一眼名单，又怕被人发现似的赶紧移开目光。等她无意识的拿起那张纸时，她突然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：咳，副总不是走了嘛，又没人看到她!她不禁仔细地看了起来，发现一些人的名字后面有一个铅笔划的勾。没错，副总除了签字，平时一直习惯用铅笔。更让她心惊的是，自己名字后面也有一个这样的勾!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降薪名单？

  她心中一沉，想到男朋友说的话，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。这个没有名分的升职，果然处处暗藏杀机，要不，为什么连副总的8S罚款还要我来分摊──以前总是他分摊隔壁财务办公室的呢!她越想越害怕，心中不由地阴沉起来。

  突然，她灵光一闪：既然是铅笔划的勾，何不偷偷擦掉？因为执行降薪是人事部，最后他不一定会再核对名单。想到这里，她不禁有点害怕。她犹豫了很久，抓起橡皮，又放下，又抓起橡皮，又放下。最后，她一不做，二不休，关上办公室的门，小心地将自己名字后的勾，擦得干干净净，还吹了又吹，直到确信看不出任何擦拭的痕迹……

  第二天，副总回来了。小辣椒紧张得要命，生怕他看出涂改的事情。坐在他前面，连大气都不敢出，副总一个咳嗽，都吓得她神经质地一惊。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这一天。

  果然，副总说：“小琳啊，你过来一下!”小辣椒像怀了个兔子似的，战战兢兢地走到副总面前，看到他手里正拿着那份名单，不禁眼前一晃神，险些晕过去了!完了完了，副总终于发现了，要找我算账了!小辣椒几乎站不稳了。

  ──只听副总说：“快过年了，今年的年终奖也缩水了，直接人员太多，我不可能都照顾到，间接人员我就找平时印象深一点的吧，算我个人表示一点意思，你把表格交给财务经理，这些名单后面划勾的，我每人包两百块的红包!从我的海外津贴里照扣就是……”

  什么？红包？这不是降薪名单，而是发红包的名单？我擦掉了自己的红包了!小辣椒悔得肠子都青了!这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，反误了卿卿我的红包啊!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办公室的……

  但后悔有什么用？重新勾回去已经不可能了，因为她这里都是HB型的铅笔，而副总惯常用2B型的铅笔，就是标准化考试涂黑圈的那种，比HB型的浓多了。时间上也来不及，隔壁就是财务办公室。如果在副总眼皮底下作案，那可是罪加一等啊!

  小辣椒不着边际地想着，不禁迟疑了一下。但还是很快走出去将名单交给了财务经理，并转述了副总的话。财务经理不敢懈怠，马上填写了一张支票申请单(公司规定，1000元以下的用零用金申请单，超过1000元的就用支票申请单)，附上名单，就亲自过来找副总签字。副总用签字笔把铅笔划的勾重新打了一遍，突然说：“不对啊，小琳的名字后怎么没有勾？”财务经理凑过来一看，说：“是啊，没有勾的。”

  “噢，我知道了……”副总恍然大悟似的说：“小琳啊，你过来一下!”小辣椒早听得胆战心惊，惊惶失措地走到副总面前时，腿都发抖了。副总说：“你是不是把自己名字后的勾擦掉了？我刚才看到你迟疑了一下的。”他温和的问话里有不容置疑的肯定。小辣椒脸色煞白地点点头，早吓得眼泪溢满了眼眶。现在彻底完了!副总果然要追究了!她想道。

  “我看你表现一直不错，现在人事不忙了，就把你调到我这里来帮忙。论职业素养，你是很出色的，可是……”副总停顿了一下，对财务经理说，“你这次有意识地擦掉自己名字后的勾，说明……”财务经理马上接过话头道：“说明副总没有看走眼，你的觉悟高，有风格，对公司的向心力很强，是真的为公司分忧，为副总分忧，是员工中与公司共度时艰的典范!”

  财务经理一口气说完，副总也点头道：“不错，我决定重新添上你的勾，并多加300块，以资鼓励……”

  小辣椒不禁傻眼了!眼里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，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惊还是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