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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心灵·历程·感悟——生命的另一种美丽》(节选)


2017-02-16 17:58:00  来源:子弹文集  点击:   分享到:
  人生之旅

  听说每一个外出的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,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事很精彩,我没有写故事的习惯,但我却有记日记的习惯。后来,我会上网了,便开始喜欢上BBS论坛,于是,我生活中发生的一些事情,便发布在了BBS。

  其实我的故事很简单,1997年外出打工,做过建筑工人,做过杂工,当过搬运工,也做过仓库管理员,后来又成为报社的发行员,这期间,我在深圳热线(“奥一网”的前身)论坛上发表过一篇网文《我的漂泊记》,得到了众网友的关注。

  现在,为了出版《心灵•历程•感悟——生命的另一种美丽》这本书,我把以前发表的网文《我的漂泊记》重新整理一下,并将后面的经历作了一些补充,完成了这一篇《人生之旅》。


  1

  技校的三年终于走到了尽头,我摸摸自己简单的行装,不知道何去何从。想想,学校里有钱人的公子小姐们都已经有重金铺好了以后的路,就像我最好的朋友君子,他的姥爷是我们县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,通过这层关系,他就成为某银行的正式员工,福利待遇没得说,一个字:爽!机电班的阿兰在她鸡笼山金矿副矿长的爸爸帮助下,进了鸡笼山金矿行政办公室。再看看同桌的阿成,他妈妈是教育局的,他在他妈妈的帮助下,走进成人学校当了一名老师。这种情况在学校已经见怪不怪了。所以,在我们那所技校,形成一股风气,就是有钱的用钱,有关系的找关系,什么都没有的就是豪情壮志那种,发誓要凭借双手创造世界,我便是这一个行列的。

  其实,刚开始,我没有想到我也会加入这一行列。起码我爷爷在很早很早前,当过教师,他有一两个学生在我们当地的国有企业当着不大不小的官。在我快要毕业的时候,我爷爷就托他的一个学生帮忙,让他关照一下……后来,我就进了阳新李家湾铜矿实习。在当时我家里人的眼中,跳出农门,吃国家粮是迟早的事了!

  可我不争气,也许天生是不安分的性格吧!在矿山那个环境里,我也不太习惯。还有那苦涩的初恋,明明相爱,却因为地位背景,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心爱的人。

  这一次,看到初中同学回来,我就决定到外面去闯一闯。这位同学只是初中毕业,现在都混得人模狗样,我还读了一个技校,并且通过业余学习,拿到了电大的大专文凭,我想我一定也是可以出人头地的。

  我的家乡,是一个不错的地方,湖北省(黄石)阳新县。当然,这个地方是不怎么出名的,知道她的人不多,但说起她的邻县,是无人不知的,左边是以矿产闻名全国的大冶市(县),右边是有名的旅游景点----庐山,所以我在七八岁时,就到过庐山。以前没有火车的时候,从我的家乡,坐三个多小时的船就到了;现在更方便了,在县城上火车,到庐山只要两个小时。由于这样的一种地理位置,阳新县的经济还是可以的。只是因为家中兄弟姐妹不少,我爷爷在文革中受过压迫,抄过家,我爸妈是老实本份的农民,除了种几亩庄稼外,什么都不会,就算是有笔意外之财给我爸,我爸也不敢要。就在人们刚知道“打工”这个词的时候,村中就有很多人往外涌了,我的两个姐姐,也很想去打工,可是,老实本份的双亲,不放心女孩子到外面去闯。其实,在我家乡,很多人发财(当然不能说是发财,但在我家乡人眼中来看是“发财”了),都是因为家中有几个女儿外出打工,每个月寄几百元钱回家,渐渐摆脱一贫如洗的家境。     

  正因为我姐姐们没有外出打工,所以她们都出嫁得很早。

  大姐十八岁就出嫁了,现在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深圳打工。大儿子也快要结婚了,其实,我大姐才比我大六、七岁。

  二姐在小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订了亲,在她十六七岁时读不进书,一出学校门,便出嫁了。二姐的女儿今年读高三,我二姐也只比我大三岁。

  我一离开学校,家里人也是希望我找到一个铁饭碗,再找一个本份的姑娘结婚,早一点生一个小孩子。

  我不愿面对这种几代人一成不变的生活,所以,决定出去闯一下,要用自己的双手来改变命运。


  2

  一九九七年正月初八。

  我到县城的一个同学阿兵家中去。

  阿兵是我初一的同学,虽然同学只一年,但两人关系非常不错,因为阿兵在学校期间都是抄我作业的。阿兵家十分有钱,有什么好吃的都会与我分享。

  在初二的时候,阿兵不愿读书了,就和几个熟人跑到了东莞。

  听说他刚开始,从业务做起,吃了不少苦,做到了现在的业务主管,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的新房。

  所以,我想找找他。

  “袁知安,你去也可以,我只能给你提供住的地方,工作的事情,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。”阿兵开门见山地说。

  “可以,我不相信我自己找不到工作,我电脑熟练,也读了不少书,我不信比不上你!……”我充满自信。

  “好,只要你有这个决心,有这份勇气,还要有一个心理准备,万一不行,就回家上你的班。因为你是一个文弱书生,我对你可不抱着什么大希望的,不是我打击你,呵呵……”

  怎么这样把人看扁了?

  “那你现在回家去吧,准备一下,今天晚上十二点钟我用摩托车到潘桥去接你(潘桥是我以前所在的乡镇名),我们坐晚上四点半的火车,我现在去买火车票了。”

  回到家中,我不知如何向家人开口。

 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决定事情。以前一直都是家里人决定着我的命运,升学时选择专业,都是家里人帮我选择的。选的什么“冶金”,其实到如今,我都不知道怎样去“冶炼金属”,不过还好,我比较聪明,通过自学,拿到一张电大的文凭。三年技校,除了拿了一张技校文凭外,我比别人多一张电大的文凭,再就是比我那些同学多一点电脑知识,我会五笔,会办公软件。

  晚上,回到家里,偷偷摸摸的把东西收拾好,但一直不知道怎样对家里人开口。

  看看时间,晚上十点多了,如果再不说,可能就没有时间了。

  于是,我来到了爷爷的房间,爷爷刚看完电视,准备上床睡觉。

  “爷爷,我不想去李家湾铜矿了,我想到外面去闯一下……”

  “外面其实也很不容易的,在老家,上上班,再找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,也不错了。”

  “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,现在广东那边都改革开放了,我想出去闯一下。”

  “那等你工作稳定了,把户口、粮油关系都确定了,和领导搞好关系,办一个停薪留职的手续,再出去看看也行,如果能做得了大事,就在外面做大事,做不了大事,就再回来上班,不是更好吗?再说,你还喜欢写写东西,在我们这边上班,也有更多的时间写东西。”

  “但我不习惯矿山里的那种生活环境,以后我也永远不想在矿山那种环境工作。”

  “那你先做一段时间,以后也可以调动工作关系的,现在主要先把工作稳定下来,跳出农门。你写东西写得好,以后也可以在企业里做文书工作,或者其他相关的工作。”

  “我想趁年轻的时候,出去闯一下,我们老家工作的事情,先不去想了,也不去理会了,我今天晚上就走。”

  “呀,怎么这么突然?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?难怪你今天晚上有一点不对劲的感觉。”

  “我是今天才决定的。”

  “现在你好不容易要跳出农门了呀。”

  “爷爷,现在在家中跳出农门又怎样,您读了那么多书,又怎样?所以,我想在年轻的时候到外面去闯闯,你看我的那一些同学,初中没有毕业,都混得那么好了,我真的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下,也看一下。”

  “可是,你总得和学校那边或者单位那边打好招呼吧,把一些该要办的手续办好了再走也不迟吧?”

  “今天下午,我去班主任家了,让他把我的档案和户口全部转到学校,就放在学校里托管着,他同意去帮我办理。”

  “但是打工毕竟是打工呀,现在外面的社会那么乱,我怎么放心呀,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。”

  “爷爷,你想想,我的两个姐姐,在你的眼中,她们是幸福的,二十岁不到的年纪,就都有小孩子了,但你看看,她们自己都那么年轻,却整天围绕着小孩子,围绕着家庭转,又怎样?你看她们,比同样年纪的女孩要老很多,还有你自己,饱读诗书,最终又怎样?我不想重复这样的生活。自己的路,是靠自己去闯了,所以现在,我一定得去外面闯一下了,我初中同学阿兵,他现在是一个工厂的业务部主管,有他照顾着,你不用担心的。”

  爷爷见我这么坚决,便不再说什么,他起床,把我要外出打工的消息告诉了我父母亲。刚开始,父母很反对,在他们的眼中,跳出农门,是他们永远的希望,现在户口都从农村里转出去了,工作马上要分配了,而我竟然要放弃铁饭碗,选择打工,他们是想不通的。

  正在我为他们的不理解苦恼时,没想到,我爷爷竟然做起父母的思想工作了。他说,娃要出去,就让他出去看一下吧,也让他见一下世面。他已经和班主任已联系好了,其他的事情,他的班主任会帮他办好的。

  一家人无言,开始给我准备行李。妈妈给我煮了几个鸡蛋,爷爷给我一百多元钱----这些钱,都是我爷爷一分一分的存下来的,是他平时打打牌用的。

  正月的天气,在深圳可能不冷,但在湖北,那时还下着小雨,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,在那样寒冷的天气,把我送到了十里外的乡镇。

  路上,我看到爷爷眼角那晶莹的眼泪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流泪,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爷爷流泪。

  这一幕,我永远不会忘记。

  只是没有想到,这一别竟成了永别。

  没有想到。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。


  3

  一九九七年的正月初九,凌晨四点,我和我的同学阿兵一起坐上了开往东莞的火车,同行的还有几个比我大一些的女孩子,她们曾经来过广东,都在东莞工厂的流水线打工,在火车上她们聊的热火朝天,一会说到工厂,一会说到那些好玩的地方,只有我一个人是沉默的。

  东莞,这个陌生的城市。我读书时,虽然地理成绩比较好,但东莞这个名词对我却是很陌生的,我不知道东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,我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。虽然,在出门前,和爷爷、家里人说话那么自信,但我心里还是害怕极了,听说它是一个很繁华的大都市,以前曾经在一位同学家(他姐在广东打工)看到《大鹏湾》、《佛山文艺》、《外来工》等杂志,那些出来打工的生活是痛苦的,我不知道我以后的生活会不会跟他们一样,我的人生会往哪一个方向发展,生命到底会走到哪一步。这些我都不知道,只能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。那时,我只是一个被上帝玩弄在手掌之中的孩子。

  下了火车,我们又上了汽车,我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,我并不知道我们上的是哪一路车,也不知道最终的站点会是哪里,只是跟着阿兵一路坐下去,他让我下,我就下,他让我上,我就上。直到正月初十晚上11点多才到东莞茶山,这边的天气好热,原来穿着的厚衣服也在离东莞越来越近时,一件一件地脱掉,最后到了东莞,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件单衣了。

  阿兵带我们把东西放到他租住的房子里,然后带我们去吃东西。这里有很多的夜市,我吃了从来没有吃过的炒面,味道很好。不过,价格在我眼里是无比贵的,5元一份。我心想,以后吃东西,尽量买便宜的。我身上总共才带三百多元钱,再加上我爷爷给我的一百多元钱,扣除车费,也就三百多了。

  匆匆吃完晚饭,就回到了出租屋。这间出租屋很简陋,三房一厅,住了九个人。一间住着阿兵和他女朋友;一间住着阿兵的同事阿光和他两个在附近上班的同乡,三人挤一间房;另外一间房,住着一对夫妇,也都是阿兵的同事。

  到处都是破破的,想想阿兵这么风光的人,竟然是住条件这么差的房子,可想而知,在外面闯天下,确实不容易呀!

  阿兵说,这房是几个同事合租的,三房一厅住了九个人了,这几天我女朋友在四川没有回来,你可以和我一起住,等她回来了,你和另外几个人一起住客厅吧!他所指的“另外几个人”,是他同事这次回家过春节带来找工作的老乡,像我这样的。

  想想,这七十多平米的房子,一共住着十几个人,也够挤的了,但在外面,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很不容易了。

  同时,阿兵还特别交待,不可以在外面乱走动,人要机灵一些。看到查证的人就要跑,如果被治安队或派出所查出你没有暂住证,可要坐牢的,到时还要钱去取人;至于找工作呢,我这边会托人帮你问问,你自己也可到附近一些工业区去转转。

  也许是坐火车太累的缘故吧,阿兵一躺下来,就睡着了,但我一点睡意也没有,后来,我起了床,站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,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,心里复杂极了。这个陌生的大都市,到处都是车,到处都是人,空气也不怎么好,而以后这里就会是我生活的地方。此时,我想起了我的爷爷,走得这么突然,也不知道爷爷心中怎样想,反正我知道他是十分担心我的。唉,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,想到这,我一动不动,点点泪花泛入眼帘。

  或许是由于在陌生的地方难以入睡,第二天,我醒来特别早,待洗涮完,阿兵已买回早餐,对我说,我现在就去公司上班,你今天就不要出门了,因为你也不熟悉环境,我中午的时候会给你带饭来的,下午,我带你到处转转,熟悉一下环境再说。

  这天上午,我窝在床上,看看从家中带来的书,写写日记,半天时间打发过去了。十二点多的时候,阿兵回来,带给我一份快餐。

  吃完快餐,阿兵就带我在茶山几个工业区转了一下,并对我说,现在刚过完春节,有一些人回家没返厂,所以工厂会招人的。有的厂将招聘消息贴在厂门口,你可以问一下保安,先随便找一份工作,做下来再说,以后再寻找发展机会。


  4

  就这样,我开始了寻工生涯。

  每天,在茶山、石排、石龙几个镇的工业区转来转去,确实看到一些工厂大量招普工,但不知怎么回事,每次面试的人,都有好几百,有一两次,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,但人家面试的说,今天已经招满了,下次再来吧!

  当时我还一直在说我的运气不好,直到今天,我才知道,原来那个时候,招普工,工厂老员工会给主管一些介绍费,招进他们的熟人老乡。这样大规模的对外招工,只是一种形势而已。

  阿兵利用他客户的关系,帮我联系了一个五金厂。我去做了三天,主管说我做事手脚太慢,试用期不合格,就解雇我了。

  刚开始,阿兵女朋友对我比较客气,平时买夜宵,她都会买三份,晚上还经常买几瓶啤酒让我和阿兵喝。待了一个多月,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,阿兵女友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。晚上的宵夜,她只买两份回来。虽然阿兵每次分给我一半,但我更加难受。有时,我甚至想,是不是打道回府算了。

  还好,阿兵经常鼓励我:“你读了不少书,也是比较聪明的人,相信你,一定是能找得到工作的,你放心,在我这里,有我吃的,就不会饿着你。”

  之后,我经常听到阿兵和女友吵架,虽然他们有意回避我,但我还是听到几次。

  他女友说,你这样每天养着袁知安,到底是什么意思?

  阿兵说,知安是我最好的兄弟,朋友,同学,他来找工作,我也没帮到他,给他提供住处、吃喝,也不为过呀!

  他女友反问,这样长期下去,要花多少钱?你自己一个月能挣多少?

  阿兵说,钱是可以慢慢挣的,我当初,还不是一穷二白,现在每个月有两三千块钱的工资,你这个女人,怎么这么小气,每次都这种态度对我的同学,我都忍了,要是你还这样的态度,我们分手得了……

  他女友说,分手就分手,我连你同学都比不上……

  某一天,我听了他们如上的争吵,趁晚上他女友不在,我对阿兵说,阿兵兄弟,谢谢你这么长时间来的照顾,在东莞也许真的很难找到工作了,我想到深圳去看看,如果深圳实在不行,我再回家去。

  阿兵说,知安,没事的,我这边还在托人帮你联系工作,你再等一段时间吧!我家女人,你不用理会她,她是有一点小气,但拿我没办法的。

  我说,兄弟,也不是这个原因,我确实想换一下环境看看,我们村也有人在深圳,还有我们同学阿梅也在深圳,所以,你也不用担心我,我也不想让你和你女朋友为了我吵架。

  对于阿兵的女朋友,我也觉得她是很不错的,在我要离开东莞的前一天,她做了一桌好菜,并向我敬酒,对我说了很多祝福的话。

  后来,阿兵还是和她分手了,当然他们的分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。不管怎样,我还是很感谢她的。只是后来阿兵也离开了广东,回我们阳新发展去了,我也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。


  5

  我向阿兵借了五百元钱,来到了深圳。

  在刚到东莞的时候,我给初中同学阿梅打过电话,她在西乡一家玩具厂做车位,初中一毕业就出来了。在我没有来广东以前,就有很多老乡说,阿梅现在变得非常漂亮了,深圳很多有钱老板对她想入非非的,但她一直自尊自重。做了四五年车位,一直在流水线上做着,一个月也才八九百元钱的样子。

  在我们家乡,她是父母教育子女的好典型,她在外面打工四五年了,通过她的努力,她家里建起了一栋二层楼的小洋房,她弟弟也顺利的考上了高中。

  说到这,不得不说一下我和阿梅的关系。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,但阿梅成了我心头永远的痛。

  阿梅和我所在的村子同属于上徐村,她去乡镇、县城都要经过我家门口,一般赶集的日子,她父母亲喜欢到我家坐坐,由于我们又是同学关系,所以两家来往也比较密切。

  阿梅初中毕业后,就到了深圳,我进了技校。在我读技校期间,她爸曾和我爷爷说过,想让两家结为亲家。

  对于这一门亲事,我家里是很满意的,对她的家庭,对阿梅本人,我家里认为都很不错的。

  只是那时,我在学校里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,家里人问我态度的时候,我对家里人说,我现在还小,这种事情等以后长大再说吧!

  在阿梅父亲还没有挑明这一件事情的时候,我和阿梅关系还是很不错的,长期保持书信来往,我和她谈一些学校的事情,她也和我谈一些打工的事情。但经她父亲这么一提,我们也就慢慢的没有什么来往了,应该是不太好意思吧。她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,她妈托人捎口信让我去她家玩,我都找借口,没有去见她。

  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。

  一九九七年三月十五日的十二点,当摩托车带客仔把我送到“正润玩具厂”(这家工厂以前就在西乡黄田的路边,现在听说搬到福永去了)的大门口时,我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朝我招手,当我来到阿梅面前的时候,我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。

 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看着她,就像一个电影明星。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娟秀的脸蛋,细细的黛眉,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小巧的鼻子下有一张嫣红的小嘴。如果走在大街上,我根本不敢认她了。

  “你好,老同学,不认识我了呀?看得这样认真。”

  我一下子脸红了,“你确实变了,如果走在路上,我可能认不出你了。”

  “哈哈,是吗?是变得漂亮了吧?你还是没有什么变化,还是这么瘦。”

  阿梅带我到了一个大排档。也许,阿梅很少来这样的地方,从她点菜的姿态来看就知道。

 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,在深圳这么多年了,连这样的大排档都舍不得来,真的是少见了。

  点了几个菜,她给我拿了一瓶金威啤酒。一开始,我和她客气一番,说不用叫啤酒了,她说,你以前在初中的时候,就喜欢喝酒,一个人就可以喝几瓶,难道现在反而不能喝了么?就一瓶,尝尝深圳产的啤酒。我没有再推辞。于是,就开始吃饭了,其实,这一餐饭,与其说是两个人吃,还不如说是我一个人吃!因为她一直是在看着我吃。

  到现在我出来这么多年了,似乎再没吃到那么香的饭,如今虽然稳定下来了,也去过了很多高级的酒楼,但我还是喜欢到一些大排档去吃饭的感觉。现在一些朋友来拜访我,我就带他们到那种大排档,随便点几个菜,拿几瓶啤酒,也许这与我来深圳之初,阿梅带我去大排档吃饭有关吧!

  “知安,以后晚上睡觉,只有委屈你了,我宿舍一共住着十二个女孩子,关系都很不错的,我和她们打了一个招呼,到时我借一件男同事的衣服,你穿着混进去,再赶快冲洗,洗完了,就上床去睡觉,不要发出声音,我呢,可以和我下铺的同事一起睡,她也是我们阳新的老乡。反正你不用怕什么,我们厂所有的员工加起来,有好几千人,所以是很好混进去的……”

  阿梅告诉我,怎样去人才市场,怎样去投简历。她说,你读了不少书,又会写文章,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的。

  白天,我就开始跑人才市场;晚上,在阿梅的帮助下,混进了她的宿舍。冲洗完,就早早的上床休息。那段时间,我碰到过她的几个同事,她们没有说什么,我也没有和她们打招呼。晚上,不知是她们太累了,还是她们看到这个房间里有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在这里,不太好意思聊天,我在她们宿舍的那段日子里,她们宿舍里是出奇的静。

  这是不合逻辑的。我们在学校读书的时候,听女生讲,她们宿舍里每天都要聊到半夜才睡的,聊天的话题包括了学校里哪个男生帅呀,哪个女孩子对哪一个男生有意思呀……

  但她们就没有聊,一句话都没有,上床后,就只听到呼吸的声音。我后来找到了工作,也到过一些男生宿舍,他们晚上都是聊个不停的,聊性,聊哪个女孩子的波大,聊哪个女孩子性格,到处充满着色情味。

  对于阿梅的那一些同事,我一直充满着感激,所以,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“正润玩具厂”宿舍里呆过的那些日子。虽然这些女孩子,除了阿梅,其余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,但她们都活在我的脑海里。

  工作还是不太好找,有几次还险些被治安队的抓住了。心情也郁闷到极点。

  一九九七年的四月初三,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了。

  这天早上,我在出宿舍门的时候,被一个保安叫住了,也许他看出我的紧张,叫我拿工作证,我拿不出工作证,事情就暴露了。

  厂里批评了阿梅,并对她处以三百元的罚款。

  阿梅对我说,知安,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,我觉得你还是回去算了,如果在老家有一份好工作,谁又愿意出来打工呢?我听我妈说,你其实马上要分配工作了,为什么要选择打工呢?

  但我能回去吗?

  “我现在能回去吗?出来不但没有挣到钱,还用了不少钱。”

  “那你有没有别的同学?或认识的人?……”

  “阿梅,你放心,我技校的一个同学也在那里,他有一个哥在市内混得不错,你罚款的钱,等我以后找到工作了,再还给你。”

  “这些以后再说吧,你在外面注意保重自己,没有钱的时候,记得来找我,我毕竟每个月也有八九百元钱。”

  阿梅因为要上班,没有时间来送我了,就这样,我离开了阿梅。

   

  其实,在深圳,我村里的人是很多的,包括我的堂哥,但打电话给他们,他们都没有理我。

  我说的在深圳的技校同学,并不存在,是为了安慰阿梅的。

  我想起了同村的一个人--阿强,他是我一位远房叔叔,一直在深圳的各建筑工地上做包工头。

  但这个人,我一直没有什么好感,他是有几个钱,但是,对自己的母亲都不认,家中的老婆孩子都不管,在外面又找了一个老婆。我现在实在不知道可以到谁那里去了,便只好在他那里落个脚,想让他给一餐饭吃是不可能的,只要他给我一个安身的地方就对他感激不尽了。

  我得先打电话回去,向我父母问强叔的电话号码。那时,打电话不像现在这么方便,先是打电话到我们五里之外的一个叫“喉咙”的地方(那里有一些商店安装了电话),和商店的老板约好时间,让他再派人去通知家里人,在预约的时间内来接电话,再由接电话的人出二元到四元不等的费用。

  打这种电话是很不方便的,有时想和家里人通一次电话,至少得打五六次(有时是家里没人在家,有时是店主忘记了去通知人)。

  我和商店的老板说,我是袁观国的儿子,麻烦你去通知一下我父亲,让他去村里找一下建筑工头袁立强的电话,说我找他有事。

  来接我电话的是我妈妈,她听到我电话就哭了,告诉我爷爷非常非常的想我,也很担心我,如果在外面实在呆不下去了,他让我回家。

  我说,妈,也许我会回来的,但我还想给自己一些机会,我现在准备去强叔的建筑工地看看,万一不行,我就先做一下建筑再说吧!所以,我就想你把他电话号码告诉我。

  打了强叔的BB机,很快,他就复机了,当他知道是我的时候,有一点意外,问我怎么也出来了。

  我告诉他,我刚毕业,想出来看看。现在想先在他的工地上呆一段时间,再慢慢找其他工作。

  他告诉我,他在坂田,然后,他教我怎样坐车。

  其实,这强叔对我还是不错了,超出了我的想象。他还帮我联系工作,但后来发生了一些误会,我没有暂住证被派出所抓走后,让他去赎我,他也没有理我,这当然是后话了。

  一到坂田,他开着他那辆破破的车来接我,带我到了一家不错的餐厅,给我点了几道菜,并叫来了他后来的老婆,给我介绍说是我的叔婶。

  强叔说,你先在工地里随便帮一下忙,给你吃住,我这边会找人帮你联系工作的。同时,他特别叮嘱,工地里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才办了暂住证的,晚上经常有人来查证,但有人来查证的话,也会有消息提前来通知一下,那这样的话,没暂住证的人就得上山躲起来。

  再就是安顿我睡觉的地方--一个大工棚里,住着五六十人,每人一张席,就是一张床。

  深圳的四月,不知道工棚里怎么有那么多蚊子,有蚊帐的还好,但我口袋里也没有几个钱,舍不得买蚊帐,便只有让蚊子咬。

  我把希望都寄托在强叔的身上了。白天,我和那些人一起出工,当然,我没有多少力气,做的活比较轻,但每天的太阳晒得我晕头转向。

  在这期间,碰到过查暂住证的,我和工地上没有证的工友往坂田的山上跑,还住过鬼屋。我永远忘不了两件事情,一件事情是,和暂住证有关,这也许是当时深圳那个“暂住证年代”的一种悲剧吧!另外一件事情就是,和生命有关的。

  每当今天很多八十年后的大学生在深圳来发展的时候,说他吃了怎样怎样的苦,我就会想起这些往事。也许过去的岁月里,我所经历的不算什么,但我碰到的一些人与事,却历历在目。

  一天傍晚,有两位老乡,其中一位住在我旁边,年纪和我差不多,在工地上做了三年多了,他们看完录像准备回工地,在路上遇到了治安队的查暂住证,他和另外那个老乡都没有暂住证,所以见了治安队的就飞快的逃跑,那位跑得慢的老乡被抓住,抓走了(被罚了好几百元),而他往山上跑,几个治安队的也往山上追。

  晚上这位老乡没有回来,第二天依然没有回来。工友们着急了,强叔带着一帮工友去山上寻找他,只见他已经奄奄一息了。他在工地里修养了一个月后,就回家去了。据说,此后他的脚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。

  还有一位老乡,是我的小学同学。在我们工地附近给一个广东的私人老板开车,专门给工地运输砖、水泥之类的东西。有一天,他在运输的过程中,车子不小心从山上翻下去了,当场死亡。因为他家里没有人懂法律,他们就和那个广东的老板私了。他爸开价十五万元,通过讨价还价,最后赔了八万元钱。一条活生生的生命,就用这八万元钱打发了。

  当然,这一些事情,现在离我们比较遥远了,现在深圳全市都在推行“居住证”,但现在的八十后,又有谁知道,进步的过程,往往是很多血的代价换回来的。


  6

  言归正传,还是讲我的故事吧!

  在五月初九一大早,强叔找到我,告诉我,望生(我的乳名,家乡的长辈都这样叫我的),我朋友帮你联系了一家电子厂,在莲塘,虽然是做杂工,但工资应该还可以,除去生活费之外,一个月可以挣得到八九百元钱。

  当时莲塘在哪里我也不知道,反正去一趟莲塘花了我不少钱,因为莲塘在市内,我又没有进关的证件,所以强叔就找“蛇头”。

  不知道转了几趟车,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终于到莲塘了。

  强叔帮我办好手续,就走了。

  第二天,我去电子厂报到,我去找强叔所说的朋友,一位姓陈的经理。他把我带给一位四十多岁姓母(读wú)的大嫂,让我以后就跟着她一起做事。母大嫂是杂工部的组长。

  一开始,我以为她是姓吴,但看了她的工作证后,就知道她姓母。这个老女人就如一头母老虎,回忆这一片段的时候,还想骂她几句。

  这个杂工组,除了这姓母的老女人,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李大叔,听说这位大叔有一个侄子在厂里当主管,所以大叔这么大年纪了也可以进这家电子厂。

  说真的,对于这一份工作,我是不满意的,但想想自己,好不容易谋到一份工作,就不要太挑三拣四了。

  每天的工作是和母大嫂、李大叔三人一起打扫工厂的卫生,再就是搬搬货,若其他的部门忙不过来,而我们恰闲着无事,也要去帮帮忙。白天八点上班,晚上十点下班,包吃包住,每月工资七百来元,如果不缺勤的话,每个月还有八十元的奖金,想想这工资还是不错的了。


  7

  每天,我早早地开始工作,先把老板办公室一侧的玻璃抹得干干净净的,连一缕灰尘也没有,不注意的话,还以为那里没有玻璃,是空的。这个活做完了,就去打扫卫生间。

  李叔人很不错,经常叫我休息一下,他对我讲,小伙子,工作不需要这么卖力的。

  让我最不舒服的是我的母大嫂,她总是狗眼看人低,总喜欢欺侮我。我上厕所,她也盯着,等我从厕所里钻出来,她一定会突然出现在我身旁,把我惊出一身冷汗。接着,她一定会骂我懒人屎尿多。差一点她就要拧住我的耳朵,拿起刀子给我放血了。她常常跑到陈经理办公室打小报告,告诉经理她工作得如何如何卖力,而新来乍到的我又是怎样怎样的不听话和笨拙。当然,她不会说李叔的坏话,李叔的侄子在这里,她也不敢。

  陈经理找我谈过几次话,循循善诱,年轻人,虽然这份工作是有些委屈你了,但你要想想,很多人都盯着这份工作的,要不是你强叔的关系,我也不可能招你进来。

  我常常被弄得莫名其妙。

  在厂里,除了母大嫂比较凶,和我同宿舍的十来人对我还是很不错的,经常带我一起出去走动一下,一起去看A片,一起聊天,聊性,聊女人。

  六月七日,这一天是厂里发薪的日子,我领到了第一份薪水,因为五月份工作也才二十来天时间,发了五百七十四元钱,钱虽不多,却让我高兴了好一段时间。

  领到钱,我马上给家里打电话。还是我妈妈去“喉咙”的商店里去接的,我说我发了五百七十多元,给家里寄了三百五元钱,给爷爷买一点好吃的东西,我现在每个月工资有八百多,下个月的工资就开始还我同学的钱,年底,我应该可以寄一千元钱回家了。

  妈妈说,你爷爷要我转告你,你不要太节约了,该花的钱还是要花,要和同事搞好关系。

  我说,知道的,我就是想爷爷。

  如果日子这样过下去,对于当时的我来说,应该是一件比较开心的事情了。

  可是,母大嫂为了让我的处境更尴尬,她特意给我设了一个圈套。那天,工厂里加班,大家都在紧张的赶货,她找到我,说女厕所的门栓坏了,排污管也被污物堵了,让我拿着工具去修理。当时因太忙,我没想太多,便匆匆地去了。到了女厕所门口,我发现门虚掩着,便以为里面没人,一把推开,没料到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,一个女员工提着裤子从厕所里跳出来,险些把我撞翻在地。

  事后我才知道,这是母大嫂安排的。她趁那女员工进去,偷偷地把门弄开一点,为的是让我出丑。

  再后来,我还知道,原来,我这一份工作,本来她是和陈经理说好了,准备让她老公来做的。因为在招我之前,厂里就有计划杂工部要增加一名工人,母大嫂当时就和陈经理提出,让她家男人过来,但她家男人还没有从老家过来,我的强叔就介绍我进来了,于是她耿耿于怀,一直处处和我作对。

  这事情闹到陈经理那里去,强叔第二天也赶过来了,他咆啸如雷,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。他骂道,你怎么这么不争气,为什么去偷看女人?我大叫冤枉。强叔不听我的话,他说这么多人都看到了,这还有假?

  我哑口无言了,同时,脸红得象个红萝卜。强叔更以为是真的了,他说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,以后你也不用去找我了,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!

  他和陈经理赔了很多的不是,说你们要开除他就开除他吧,我和他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。

  陈经理请他吃了一餐饭,就把强叔送走了。

  在送走强叔后,陈经理找我谈话,他说,看你是个读书人,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,即使我不炒你,你也没有意思呆在这里了吧?这样吧,年轻人,我们现在去人事部办离职手续,等到发工资的那天,你再来领工资,这几天,你还是可以住在宿舍里。

  虽然,我渴望这一份工作,但在这种情况下,我也不得不办了离职手续。

  我最恨的人当然还是那个母老虎了,她简直不是人。我不明白她怎么为了让她老公来顶替我,竟这样对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?

  在我当时的眼中,深圳是一个肮脏的地方,可表面上是一个讲法制的地方。我当然不能对母大嫂怎么样了,我能做的,只是在心底把她骂上一千遍一万遍。


  8

  屋漏偏遭连夜雨。

  就在我被工厂炒的第三天,李叔一大早告诉我,莲塘第七工业区的工厂经常招普工,距离也不远,走路过去都可以。

  于是,我就沿着莲塘仙湖路往下走。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。由于不熟悉路况,就在我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的时候,背后传来一声大喝:“站住!”

  犹如晴天霹雳,我被吓了一跳。回头一看,两个便衣正朝着我招手(后来知道是治安队员)。年长那位五十来岁,年青的只有二十出头。我暂且称他们“老治安队员”和“小治安队员”吧。

  “什么事情?”

  老治安队员说:“暂住证给我看一下。”

  我这才恍然大悟般的惊醒过来,在深圳,没有暂住证是要被拘留的,若想免除牢狱之灾必须交几百元的赎金。因此在路口必须特别小心,看见穿制服的人要绕道而行。偏偏他们今天没有穿制服,就这样,我被逮了个正着。

  我回答,我是XXX电子厂上班的,今天有事,出来一下。

  小治安队员说,就是在工厂上班的,也要暂住证。

  他们是不是真的治安?为什么没有穿治安员的衣服?以前在杂志上也看到过类似的骗子骗钱的。

  我说,你们的证件给我看一下。

  “啪,啪,啪……”小治安队员几个巴掌打了过来,打得我眼冒金星,并很快给我带上手铐,送到不远处的警车。我上警车的时候,车上也关了十几人。

  大概十几分钟后,我们被送到莲塘派出所。

  派出所一共关了多少人,我没法统计,只知我所在的牢房里大概有五六十人。

  关进了牢房,我也不知道怎么能出去,上次发工资已经寄了三百五十元回家,现在口袋里基本上没钱。

  我问旁边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青年,现在我们被抓了怎么办?

  那青年说,想办法让亲戚朋友来赎人出去呀,晚了就会被送到樟木头去劳动。

  我问道,那我们怎么通知外面的人呀?

  他回答,等一下有人出去的时候,可以把电话号码给人家,让他通知你的亲戚朋友。

  我通知谁来赎我呢?哦,找我以前的那家厂吧?厂里还欠我工资的。

  就在想来想去时,那个青年来到我面前,他对我说,兄弟,我哥来取我了,因为我是办了暂住证的,只是今天忘记带在身上,所以我马上就可以出去了,你外面有没有朋友,把电话给我一下,我帮你联系一下他。

  于是,我把陈经理的手机和我以前工厂的电话号码都给他了,请他帮我联络一下。

  过了七八分钟,那个青年被一个警察带出去了。离开之际,青年回头对我说,你放心,我一定会帮你通知到的。


  9

  牢房里陆续的有人出去了。在这出去的人中,我也陆续的让他们帮我联系一下陈经理,但半天过去了,没有陈经理来赎我的消息。

  我心情越来越烦躁,可能是他们没有帮我通知吧,也可能是陈先生完全不理我了。

  从八点多被抓,到下午二点多,整整六个小时过去了,在这期间,没有人来给一口水我们喝,也没有人送饭给我们吃,整个牢房只剩下七八个人了。

  一个胖子说,他妈的,坐牢就坐牢,反正现在也没有地方可去了。

  另外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说,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让出去的人通知我姐了,怎么现在还不来接我呀?

  我,却完全陷入了绝望中。

  就在这个时候,早上出去的那个青年,带着一瓶水和一个快餐来看我了。他说,我帮你通知你的陈经理了,也和你以前的工厂联系了,但你厂的人说你现在已不是厂里的人,不给予负责。上午我哥有急事,所以,我打完电话就走了。现在办完事,再来帮你联络一下。你有没有其他朋友的电话?

  让我想想,看深圳这边谁可以用钱来赎我出去。我真的不想去樟木头。

  我堂哥,是我二叔的儿子,他在深圳的,我把他的电话号码写给青年。

  一会儿,那个青年又进来了。他对我说,你堂哥说他走不开,让你自己再想想办法。我气得把他电话挂了,你再想想有没认识的其他人。

  那请你帮我联系一下我力叔吧!我把力叔的电话给他了。

  兄弟,你那些什么叔、哥的,都不是人呀!他说让你这个没有出息的人去劳改一下也好!看样子,你真的要被送到樟木头去了。那青年打完电话,气愤地说道。

  那最后帮我联系一个人吧。她是流水线的工人,不太方便接电话,我给的电话号码是她宿舍下面小店的电话,你让小店的老板帮我去工厂里找一下她,说有特别紧急的事情找她。现在也只有看她能不能赎我出去了。我对那个青年说道。并告诉了他,阿梅宿舍下面小店的电话号码。

 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那个青年跑进来,对我说,兄弟,你放心了,我和你的朋友联系上了,她说现在就马上拿钱过来,让你不用担心,我也告诉了她,派出所的具体地址以及怎样乘车,还有派出所的电话号码都告诉了她。所以你现在耐心的等待吧!我还有事,就先走了,祝你好运!

  谢谢你!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姓名,那个青年已经离开了牢房。

  对于这个陌生的青年,他是哪里人,姓什么,从事什么工作,我都一无所知,后来,我也曾在深圳的媒体、互联网上寻找过他,但没有办法再联系上他了,这也成了我永远的遗憾。因为他,我明白这个社会还是有很多善良、有爱心的人,现在,我也有能力去帮助别人了,遇到需要帮助的人,我一定会尽我的力。这也许是我对他最好的回报。


  10

  下午五点半,阿梅终于赶到莲塘派出所,把我赎了出来。

  “知安,你有什么打算?”阿梅问我。

  “也许,这个地方确实是不适合我,深圳虽然大,但没有我的容身之地,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,还是被那个鬼女人整得这个样子……现在就等把工资一结,就回去吧!先前欠的债,只有等回到家再还了……”

  “也许这不是坏事,你出来几个月,经历一些事情,这也是一种财富。我先回黄田了,你自己随便买一个快餐吃吧。这里有一百元钱,给你用着,等以后你一起再还吧……”阿梅说着,递给我一百元钱。

  但我没有接。

  “我自己还有一百来块钱,不需要你的钱了,现在请你去吃一个饭吧……”

  “不了,时间也不早了,我要早一点回去。你要买车票,要用一些钱的,这一百元钱,你拿去吧,因为要加班,你回去,我可能没有时间来送你了……”她硬是要我接下了那一百元钱。


  11

  时间已经进入七月份,我到深圳有半年时间了。我结清工资,领到七百九十多元钱,买了一张到武汉的火车票,准备回家。

  深圳,别了,虽然在深圳呆了一段时间,但深圳到底是怎样的?我不知道。除了黄田、坂田、莲塘以外,其他地方我都不知道了。

  火车站的售票员说,刚来深圳的人,和将要离开深圳的人,没有暂住证是没有关系了,火车票可以作为凭证。

  那我就到处走走吧!世界之窗,人家都说很好看的,那么我就去世界之窗看一下吧,即使不能进里面,在门口拍几张照片也可以。

  这时候,我心境明朗起来了。 

  到了世界之窗,我拿出在学校时买的傻瓜相机,拍了些景点照,请一个游客帮我拍了几张单人照。

  可惜的是,只能在外面看看,里面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。 

  “要是有钱,我一定要到里面去看看,可是没有这一个机会了。”我有点不甘心。

  看着进进出出的人,我心中有一股深深的失落。

  就在情绪低落之时,我发现地上有一个钱包,捡起来一看,里面有身份证、暂住证、几张银行卡(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卡是什么玩意),还有一叠钱,我点了点,一千多块。

  “哦,这下好了,我就到世界之窗去看看啦!”我非常高兴、激动。

  于是用捡来的钱买了一张世界之窗的门票。

  好爽,在回家以前终于有幸游览世界之窗。

  我好开心。明天就坐着火车回家去,也可以把阿梅的钱还给她了。


  12

  下午,我一人漫步在深南大道,漫无目的地走着,感受着深圳的空气。在此之前,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深圳的天空这么美,或许以前没有心情去感受吧! 

  在回家前,我得去一趟黄田,把欠阿梅的钱都还给她,欠阿兵的,回家后还给他父母。 

  于是,我上了一辆中巴车,来到阿梅的厂门口,等她下班。

  “知安,你怎么过来了?” 

  “明天我就要回家了,走,今天我请你吃饭!你的钱,我等一下还给你。”

  “不用了,还是我请你吃一个快餐吧。怎么一下子有这么多钱了?是不是工资多发给你了?”

  “不是,我今天去世界之窗玩,捡了一个钱包,里面有一千多块钱……”我高兴地回答。并把钱包拿给阿梅看。

  “知安,你怎么了……人家的证件丢了,肯定特别着急的!你快一点还给失主。” 

  “……”

  “知安,在深圳没有证件真的无法立足的!没有暂住证,派出所会……你想想,你因为没有暂住证,也被派出所扣过……” 

  “你把捡到的暂住证给我一下……” 

  阿梅拿着暂住证来到附近一家小店,拿起电话,拨通“114”。

  “你好,请帮我查一下XXX公司的电话号码。”

  阿梅用笔记下一串数字。

  那时,我不知道阿梅是根据暂住证上的公司名,通过“114”查丢失证件的人!

  这一顿饭还没吃完,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开着小车就找到了我们,原来是他丢失了钱包。

  经了解,此人姓张,是石岩一家工厂的副总经理,今天他带几个外地客户去世界之窗游玩,不小心将钱包丢失,回到家才知道。他并没有打算能找回钱包。

  没料到,有人主动打电话给他,令他十分感动。

  张总非要我收下钱包里的钱不可,以作感谢,他说能找回那些证件,已是幸运,否则,他得回一趟老家,重新办理身份证,还要重新办理暂住证、银行卡。

  “不用谢,我明天就要回家了,作为我在深圳做的一件好事吧。这也不枉我白来深圳一趟吧。虽然我很喜欢深圳,但我不得不离开……”我苦笑着对张总说道。 

  “你为什么要回去?”张总问。 

  阿梅简单给张总讲述了我来深寻工的经历。

  “这很简单,小伙子,我介绍你进一个厂。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在一家电子厂任物料部经理,让他帮帮你……”张总掏出一个很大的手机(现在想想,应该是大哥大吧)拨通电话。

  “喂!老林,我一个朋友的弟弟,刚出学校门,他读了一些书,找不到工作。你也知道,我们厂一般只适合招女工,所以想请你帮一下忙……” 

  “好,我让他明天就过来上班,到时直接来找你吧,老林,谢谢,谢谢……” 

  “明天你就去上班吧!在龙华的一个电子厂,我朋友说你可以先在仓库里做搬运工。虽然是搬运工,但以后的造化就靠你自己了,我当初刚出来,也是从流水线的工人做起,现在和一个朋友合伙开厂。明天,你直接去找林经理就行,有问题的话,你打我电话。以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我。”张总说完,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地址给我,就走了。

  就是这一个捡到的钱包,让我留在了深圳。要不是这一戏剧性的选择,我的命运也许又是另一种景象了!

  如果不是阿梅让我把钱包还给失主,以后的故事就不会继续了。


  13

  第二天一大早,我赶到龙华,找到张总所说的那家公司。

  这公司比我以前打工的工厂好很多,是一家港资企业,生产VCD。林经理很热情,他以为我就是张总朋友的弟弟。林经理和张总的关系可能非常不错,他亲自带我到仓库,对仓库主管吩咐:“这是阿安,现在是搬运工。他读了不少书的,以后让他跟着你多学点东西……”仓库主管、仓管,及几个搬运工,他们都以为我是林经理的亲戚,之后他们也盘问我几次,问我和林经理是什么关系,我只是笑笑,没有回答。

  龙华的那段打工日子,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。在那里,我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。随着几个朋友相继离开,他们留给我点点滴滴的回忆。

  在厂里,我有三个好朋友:阿牛、阿石、阿权。

  他们是工程部的工程师,而我,只是仓库的一名搬运工,身份的差距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。

  缘于林经理那层关系,我分到的宿舍,相对于其他的搬运工、普通工人来说,要好得多,是四人一间的宿舍。就这样,我和阿牛、阿石、阿权同住一宿舍。只是没想到,我和这三个好朋友的友谊如此短暂,他们都先后离开去了其它地方。后来,我一直想写写我在深圳最早认识的这三个朋友,以纪念那个年轻无知却无比纯真的年代,可我却写写停停,时间过去了四年,我的《伤逝》终于写完了。这也是我对这三个好朋友的一种怀念吧!

  言归正传,由于林经理的关系,仓库主管对我特别好。他得知我会五笔打字、办公软件,经常把他的电脑给我使用,并教我很多仓库管理知识。我很用心,进步相当快。

  转眼间,九八年的春节来临。因为我在这家公司只做了六个多月时间,还掉欠阿兵和阿梅的债,再给家里寄了一千五百元后,我剩下的钱不多。这年的春节,我计划不回家了,虽然我是特别的想念我的爷爷。

  九八年春节开工后,我们仓库里一个仓管老家有事情,不能来上班,公司就准备对外招一名仓管。主管力推我,通过简单的面试,合格了,我终于成为一名管理员。工资从最初的六七百元涨到了一千五百元。

  家里人知道这个信息后,都十分高兴,特别是爷爷,总对我村的人提起我,说我将来一定有出息的,现在是管理人员了,也是坐办公室的人了。

  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着,上班,下班,写东西,和阿牛、阿石、阿权泡酒吧……

  九九年国庆节过后,得知我爷爷去世的消息,我办好辞工手续,离开了这家公司。


  14

  回到家里,我和父母大吵了一架,我恨父母,恨他们在我爷爷去世的时候,不通知我,他们是完全可以联系到我的。

  父亲说:“这是你爷爷的吩咐。你爷爷说你好不容易站稳脚跟,工资也很高,所以他走的时候,特别叮嘱我们,不要让你知道,不要你回来……回来一趟,要花路费,还耽搁你工作……”

  恨也好,悔也好,我爷爷已经离开我了,这是事实,所以,我在家中呆了二十几天,就又一次来到深圳。

  这一次比较顺利。我表哥九九年的九月份也到了深圳,在科技园华为公司上班,他在大冲租下一间三房一厅的房子。所以,这次我来深圳,一切都很顺利的。

  后来,我进了深圳商报社的发行公司,从事报刊发行及广告工作。


  后记

  我以前写的《我的漂泊记》故事到此结束。我写这篇回忆时,是在2003年,而时间到了今天――2008年的10月,所以,在这里,我对后面的一些故事有必要做些补充。

  先说说阿梅,在2000年左右的时候,和一个重庆的男孩子结婚了。2001年生下一个女儿,她就回重庆带小孩子去了。小孩长大一些后,她于2004年的端午节又来深圳打工。因为来的时间比较短,春节留在深圳没有回家。2005年8月30日,她和老公请假回老家,看看思念多时的女儿,但在回家的途中,她所乘坐的长途汽车在长沙发生特大车祸。她和她老公就这样的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  听说,不知是保险公司还是国家赔了她家一笔钱,足以让她的小孩生活一辈子。她的离去,带给我很大的打击。这么好的一个人,竟如此红颜薄命!后来,我在孩子外婆家见过她的女儿,长得很像她。据说,孩子生活在叔叔婶婶家,他们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,孩子生活得很幸福。

  再说说阿兵,因为一些外在因素,阿兵和他女朋友还是分手了,2000年回家乡开了一家餐厅。2001年和我们当地的一位女孩子结婚,前两胎生了两个女儿,第三胎生下一个儿子。前一段时间在QQ上和他聊天,他说现在事业发展还算不错,目前,除了餐厅外,还准备投资开一个养猪场。祈愿阿兵在老家生意越做越大!

  最后说说我自己,我于99年底进入报社,认真工作,业绩一直很不错。业余时间,我爱好泡BBS论坛,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(现在已成为我太太),认识了我事业上的合作伙伴,2005年开始自己的创业生涯,2006年中,在深圳的宝安区买了一套房。今年奥运会期间,太太给我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,取名“袁之源魏”。

  事业上,现已进入稳步发展阶段。2008年9月,在我儿子满月的当天,我所创办的“中国宝安网”正式上线。我策划了一场特别有意义的晚会――“袁之源魏满月宴暨中国宝安网上线仪式晚会”,在深圳媒体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。

  这一路来,我感谢网络,感谢生活,感谢我身边所有关心我的朋友,因为有了你们,我的生活才丰富多彩。

  因为心怀感恩,现在我有能力帮助别人了,我也会付出我的爱心。前几年,我多次组织我网站的网友为一些需要帮助的老乡提供相应的援助;2007年,我加入宝安义工联,并且在同年,被宝安义工联聘请为宝安义工联网络编辑中心负责人。

  爱,与阿梅同在!

  爱,与我同在!

  爱,与大家同在!

  爱,永远与深圳同在!

(2003年写于深圳,后记补充于2008年10月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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